《《被诱惑被遗弃的女人》:当一场婚礼成了谋杀犯的免死金牌,一个少女的悲剧如何撕碎"荣誉家庭"的虚伪面纱?
"男人有求欢的权利,女人有拒绝的义务。"——这句出自1964年意大利电影的台词,如今读来仍让人脊背发凉
黑白胶片记录的不只是西西里阳光下的影子,还有那个年代最赤裸的集体罪恶。皮亚托·杰米(Pietro Germi)在他这部获得戛纳最佳男演员奖的杰作《被诱惑被遗弃的女人》(Sedotta e abbandonata)中,用一把锋利如西西里匕首的黑色幽默,刺穿了那个被"荣誉与家庭"谎言包裹的社会脓疮。
一场发生在午睡时分的罪恶,如何引爆整个小镇?
影片开场于一个西西里小镇的周日午后。阿斯卡洛内家——当地最体面的家庭之一——在周日午餐后的午睡中沉寂。所有人都在沉睡,除了16岁的艾格尼斯(Agnese)和她姐姐的未婚夫皮诺(Peppino)。这个看似平静的时刻,却成为了一场风暴的起点。
当艾格尼斯的父亲、威严的唐·文森佐·阿斯卡洛内(Don Vincenzo Ascalone,萨罗·乌尔齐饰)发现小女儿被准姐夫"诱惑"并怀孕时,他的世界轰然崩塌。在那个年代的意大利南部,少女失贞不只关乎个人名誉,更是一个家族的耻辱。阿斯卡洛内暴怒之下殴打了女儿和皮诺,随后提出了唯一"合理"的解决方案:让皮诺娶艾格尼斯。
但皮诺,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以"她已非处女"为由拒绝结婚,理直气壮地抛出那句令人作呕的名言:"男人有求欢的权利,女人有拒绝的义务。"在他扭曲的逻辑里,艾格尼斯没有拒绝,所以她成了"婊子",不配做他的妻子。
一场为"荣誉"而策划的谋杀,和一个父亲的彻底疯狂
当传统的和解之道被拒绝,西西里古老的"荣誉法则"开始运作。阿斯卡洛内——这位平日里体面的商人,此刻化身为一个复仇的父亲。他命令自己的儿子安东尼奥去杀死皮诺,为家族荣誉清洗耻辱。"这是你的责任,"他告诉儿子,"为妹妹、为家庭的荣誉。"
然而,安东尼奥没能完成这个"神圣使命"。不是出于道德觉醒,而是因为恐惧。他害怕坐牢,害怕失去自由。当警察最终逮捕皮诺时,这位懦弱的"诱惑者"终于意识到,娶艾格尼斯是他唯一的生路——根据当时的意大利民法典条款,强奸犯如果与受害者结婚,就可免于刑事处罚。
一场精心策划的"私奔"闹剧,和一个女孩无声的反抗
但事情远未结束。在保守的西西里小镇,一场匆忙的婚礼会引起流言蜚语。阿斯卡洛内想出了一个荒唐的解决方案:制造一场假私奔。他安排皮诺假装绑架艾格尼斯,然后"英勇"地把她从"绑架者"手中救出。这样,婚姻就成了爱情的自然结果,而非丑闻的补救措施。
在签字仪式上,当牧师问艾格尼斯是否愿意嫁给皮诺,这个全片最震撼的时刻到来了——她没有说出"我愿意",而是狠狠咬了皮诺的手。这个无声的反抗,是整部电影中唯一一次有人敢于挑战这个荒诞的系统。艾格尼斯咬下的不只是皮诺的手,更是整个社会虚伪的面具。她不想嫁给他,不是因为贞洁观念,而是因为尊严和选择权被完全剥夺。
混乱之后,婚礼还是进行了。电影的结尾停在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阿斯卡洛内家族墓地上,一块石碑刻着"荣誉与家庭"(Onore e Famiglia)。这个结局不是和解,不是救赎,而是对整个社会制度最尖锐的讽刺。在那个年代,一个人的生死价值,竟比不上一块石头上刻的几个字。
皮亚托·杰米:用笑声解剖社会的外科医生
这部1964年的电影是皮亚托·杰米"西西里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紧随让他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的《意大利式离婚》(Divorce Italian Style)之后。杰米曾表示,他更喜欢自己早期的严肃戏剧作品,如《铁路工人》(The Railroad Man)和《谋杀实录》(The Facts of Murder),但《意大利式离婚》的巨大成功说服他继续探索这一风格。
杰米的作品被意大利影评人图里奥·凯齐克(Tullio Kezich)形容为"像萧伯纳的戏剧被布努埃尔配上插图",这种评价精准捕捉了影片的独特魅力——用荒诞喜剧的外壳包裹尖锐社会批判。杰米用近乎闹剧的手法,却从未让观众真正发笑。每一次笑声还没出口,就被剧情的残酷性哽在喉咙里。
影片的视觉风格同样令人难忘:黑白影像创造出一种永恒的质感;广角镜头夸张地展现人物的丑态;节奏快如机关枪,每个场景都像一把匕首精准刺中目标;人物的走位如同精心编排的舞蹈,展现出集体无意识的荒诞。
为何60年后的今天,这部电影更加令人心惊?
翻看短评,无数中国观众感叹:"怎么感觉就是中国。"这种共鸣不是偶然。虽然我们已告别了法律明文规定"强奸犯可通过结婚免罚"的黑暗时代,但社会对女性的双重标准从未消失。当一位女性在约会中受到侵犯,我们是否仍会问"她穿了什么?""为什么单独赴约?""她有没有明确拒绝?"——这些疑问与皮诺那句"女人有拒绝的义务"在本质上何其相似。
影片中,艾格尼斯的姐姐马蒂尔德被迫接受一位破落男爵的追求,只因为家族需要挽回声誉。这位男爵甚至用阿斯卡洛内的钱去做牙齿修复,好在婚礼上显得体面。这种为了面子不惜倾家荡产的现象,在当代中国的天价彩礼、奢华婚礼中,是否也能找到某种熟悉的影子?
更令人心寒的是电影中那位治安官的反应。当他听闻阿斯卡洛内要为女儿的贞洁杀人时,他给出的不是道德劝诫,而是技术性建议:"用一把不会追溯到你的枪;确保有证人证明你当时在家;最好让外人执行,这样没人会怀疑你。"这种制度性纵容,让观众不禁思考:我们的法律制度,真的完全摆脱了这种集体共谋吗?
艾格尼斯:从被物化到觉醒的复杂旅程
斯特法尼娅·桑德雷莉(Stefania Sandrelli)在影片中的表演堪称教科书级别。她饰演的艾格尼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纯洁受害者"。在"诱惑"场景中,她表现出的是一种模糊的主动性——她被描绘成"一只感性的年轻动物,道德可疑"。杰米故意避免将她塑造成圣女,而是展现了一个真实、复杂的少女形象。
但正是在被物化、被交易的过程中,艾格尼斯逐渐觉醒。片中有一刻,她向姐姐透露想去米兰生活的梦想。在1960年代的意大利,米兰象征着现代化和匿名生活——一个女孩可以摆脱小镇流言蜚语和家族控制的地方。这种渴望自由的细微表达,成为她最后咬手反抗的伏笔。
爆炸性口碑:为何这部60年前的电影在斩获8.0高分?
在,1859位观众给了《被诱惑被遗弃的女人》8.0分的高分,51.8%的观众打了4星。热门短评中,用户"paradiso"写道:"堪称我所见过的扇耳光次数最多的电影,咋呼却不吵人,很难,电影语言多样,Saro Urzì演活了霸道老爹示范了意大利手语全书。"
用户"欢灮分裂"则点出本质:"打肿脸充胖子的典型,为了所谓的'家庭尊严',可以将骨肉之情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一面高谈享乐求欢,一面视谈情说爱为洪水猛兽,父权压迫是这个家庭的阴影,流言蜚语和保守作风是这个小镇的毒瘤。"
这些评价揭示了一个现象:尽管电影背景设定在60年前的西西里,但其核心议题——女性身体自主权、家庭荣誉对个人自由的压制、法律与道德的冲突——在今天的全球社会依然具有惊人的现实性。特别是在MeToo运动席卷全球的今天,艾格尼斯的故事不再只是一个历史的标本,而是一面照出当代社会阴暗面的镜子。
结语:当石碑上的文字比人命更重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停留在阿斯卡洛内家族墓地的石碑上,上面刻着"荣誉与家庭"。没有音乐,没有解说,只有冰冷的石头和同样冰冷的文字。杰米用这个镜头告诉我们:在这片土地上,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价值,竟不如墓碑上刻的四个字。
今天,我们或许已废除了"强奸犯可通过结婚免罚"的法律条文,但那些无形的石碑——社会期待的石碑、家庭荣誉的石碑、性别偏见的石碑——是否依然矗立在我们每个人的墓园里?
《被诱惑被遗弃的女人》之所以历久弥新,正是因为它不仅讲述了一个过去的悲剧,更映照出每个时代中,那些被牺牲在"荣誉"祭坛上的无辜灵魂。当艾格尼斯咬下那一口时,她咬的不只是皮诺的手,而是整个将人异化为符号的社会机器。
60年过去了,我们还在等下一个敢于咬下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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