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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城向陈景瑜和老魏告辞，起身抓起桌上的帽子，转身向酒吧门外走去。

黑龙会运往上海的那批文物有陈景瑜和周乙的精心安排，应该不会出大的问题，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去实施自己“陷害”陈景瑜的计划，让秋月枫把这个假情报带给高林心。

方城的心里既有喜，又有惊。

喜的是陈景瑜这个老牌的中统特务在民族大义面前，并没有让意识形态主导了自己的决定，惊的是长光号居然会是敌人给我们的同志设下的陷阱。

一定要尽快把情报反馈给顾常言，可是要去哪里找他呢？

秦校长一定知道他的行踪，还是先去静安小学找找他吧。

站在路边的方城立即招了一辆人力车。

十六铺码头离静安小学并不太远，人力车夫可能为了回家赶午饭，也是拉得特别的卖力，没多久就到了静安小学门口。

方城下车，警觉地四周看了看，行人来往，一切如常，只是在前面不远的静安寺门口的街对面，停放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却没有车牌。

方城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里面似乎没有人，大概是前来静安寺烧香拜佛的大户人家吧。

静安小学的大门敞开，方城瞟了一眼坐在门卫室里的王老头，他是我们的人，王老头却歪着头，似乎在打盹儿。

方城眉头一皱，即使作为外围人员随时也应该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为何他如此松散。

方城想了想，有些忐忑不安地向里面走了进去，绕过教学楼就到了秦校长家的那座宅院，他敲了敲门，没有应答。

他又用地下党特有的密码敲了敲门，里面还是没有人应答。

方城的心里一沉，秦校长难道没在？他会去哪里呢？

方城等待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任何的声响，他回过身，又走到秦校长边上的那座宅子，那是文重月的宅子。

门虚掩着，方城左右看了看，轻轻推开门，一个闪身进去了，他蹑手蹑脚地向书房走去，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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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城悄悄地伸手把腰后的手枪拔了出来，贴着门缝，向书房里面看去，空无一人。

方城直起身来，走了进去，原本住在这里的唐封林也没在。

方城觉得有些蹊跷，立即从院子里退了出来，既然他们都没在，还是赶紧回去说服秋月枫，让他把“假情报”带给高林心再说。

要怎么才能通知同志们长光号上有炸药，唯一的办法就是按既定计划去码头，阻止我们的同志上船。

方城急冲冲地从静安小学走出来，刚到门口，突然那个歪着脖子打着盹儿的王老头猛地抬起了头。

“方先生，您是来找秦校长的吧？”

方城左右看了看，三两个女学生和两个老师正在进进出出的学校，这个时候正是放学的时间。

方城笑了笑，侧过脸来看着王老头那双深邃的眼睛。

“秦校长一早就出去了，您有什么事儿……”

方城心里突生主意，即使不能见着秦校长，也要给他留个话。

方城见着那群学生老师都出了门，缓缓地走到门卫室的窗口边上，低声对老王头说道。

“转告秦校长，长光号是陷阱，不能让同志上去。”

老王头满是皱纹的脸上一惊，双眼向窗外左右看了看，低声对方城说。

“老秦今天是和唐处长一起出去的，也没交代去哪里，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不久前也来了两个人找秦校长，看那两个人的神色、着装，来者不善……”

“什么人？”方城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

“一男一女，看着还是很年轻的，听口音是北方人。”

方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里暴露了吗？

一男一女，会是谁呢？王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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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城沉思片刻，先不管这些，秦校长一定会回来的，让老王头把话给带到再说，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码头。

方城简单地交代一下老王头，就急冲冲地出了校门，顺着街边往路口走去。

街上的行人并不太多，多是些放学的学生，方城慢慢地向前走着，心里却愈发地沉重。

他进静安小学之前，停放在静安寺对面的那辆黑色无牌的小轿车却缓缓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方城藏在墨镜背后的眼睛余光瞟见了那辆车，却看不清楚开车的人。

难道被敌人跟踪了？方城不慌不忙地顺着墙根走着，前面不远就是路口，路边停着一辆人力车，他在心里盘算着如果上了人力车，要车夫怎么走才能从小巷子摆脱后面那辆车。

突然，后面那辆车按响了喇叭，短促而有规律。

方城的脸上突然笑了，是大壮！

方城却没有回头，疾步向路口走去，拐过路口，他站在路边的一根电线杆下面，没多久，那辆无牌的黑色小汽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驾驶室的大壮侧着脸，向方城使了一个眼色，方城立即绕过车头，一把拉开副驾驶室车门，坐了进去。

就在方城坐下的瞬间，他腾地从腰后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车里后排座。

车后排座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大壮和车后面的两个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方城的反应会如此迅速，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车后排座那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瘦削男人。

“老方，老方，自己人，自己人。”坐在驾驶室的大壮立即开了口，他的手刚要拦着方城的胳膊，却突然感觉到方城的另外一只手里也拿着一把枪，一把银色的勃朗宁手枪，枪口正顶着大壮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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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排座的男人倒还是一脸的镇定，坐在他边上的那个女人却变了脸色，一脸惊愕。

他们两个，正是方城在机场遇到的那一男一女，男的还是那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女的却换掉军装，穿上一身粉色的旗袍。

大壮轻轻地把手从方城的胳膊上拿开，一脸焦急地对方城说道。

“老方，他们都是自己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边走边说。”

方城微微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侧坐着，一只手举着枪对着后面的那个男人，一只手握着枪顶在边上大壮的腰间。

大壮立即启动汽车，顺着马路往前开去。

“老方，他们是自己人，刚刚从北平过来的，李文松同志和刘玉书同志。”

方城愣了一下，冷冷地问道。

“他们去找秦校长，老王头说他们不是……”

方城还没说完，只听后面的李文松说话了。

“那老王头是不是叛徒，我不知道，但秦校长一定是我们组织的内奸！”

方城的眼神顿时一惊，手里的枪向着李文松指了指。

“胡说！秦校长怎么会是内奸？”

“方城同志，我是潜伏在北平军统站的站长，我也是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前来核实情况。我冒着极大暴露风险，到上海来，就是为了核实他的身份，同时也是为了调查二十年前的那一桩案子，当年言善河夫妇遇害，可能就与这位秦校长有关系。”

方城愣住了，二十年的言善河之死，他早有耳闻，难道和秦校长有关系么？

“老方，李文松同志赶来是带着李部长的指令来的，你先把枪放下……”一边开车的大壮又急切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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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城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李文松，枪口依旧对着他的胸口。

李文松缓缓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慢地说道。

“田文水是我们的同志，也是你父亲方从恩的学生……”

方城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喜，手里的枪口微微地垂了下来。

“你认识田文水？”

李文松点点头。

“我们在北平谈了很多，他是个好同志，最后被姓戴的带上那架飞机……”

李文松的眼神有些暗淡，坐在他边上的刘玉书却眼睛很是湿润。

方城慢慢地收回手中的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田牺牲得很壮烈，过程远比你们想象中要复杂，更英勇……”

方城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刘玉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她是刘玉书同志，也是田文水的女儿……”坐在边上的李文松轻轻地拍了拍刘玉书的肩膀，对方城介绍到。

方城悲怆的双眼顿时涌出一股怜惜，眼光柔和地看着刘玉书，轻声说道。

“老田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应该是言善河的女儿……”

方城的话让泪流满面的刘玉书顿时惊呆了，她两眼挂着泪水，紧咬着嘴唇，大声说道。

“怎么可能！我爹就是田文水，我娘是刘冬梅……”

“老方说得没有错，你就是言善河同志的女儿。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老田在离开北平的那天晚上，他在酒店房间里告诉了我你的身世，说等到合适的一天，告诉你真相。”

李文松又拍了拍刘玉书的肩膀。

“既然回来上海了，有空去看看你父亲的坟吧，就在言家庄。”方城突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把刘玉书的身世说破。

“我爹埋在哪儿？”刘玉书突然问道。

方城和李文松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刘玉书嘴里说的“爹”指的是田文水，还是言善河。

沉默良久，方城还是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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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善河夫妇牺牲后，言家庄的人把他们夫妻合葬在了言家祖坟；老田牺牲后，言天九派人把他的尸体从海里捞了起来，葬在言家庄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那个地方以前没有名字，后来还是言天九在那里立了座石碑，石碑上刻着三个字。”

方城看了看悲愤欲绝的刘玉书，缓缓地说道。

“英雄岗！”

“上面埋着两个人，左边的是你爹田文水，右边还有一个人，是许常山。”

“许常山死了？”李文松惊愕地看着方城。

方城点点头。

“他也是英雄，他死后，我爹让吕大封把他的骨灰埋在了田文水的身边，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干掉的亚洲谍王！”

方城的话让车里的人大吃一惊，甚至连开车的大壮都侧过脸来，满眼惊愕地看了看方城。

“有些英雄，他们生前默默无闻，甚至背负恶名，死后依旧是世人无知，但是他们做过的事情却足与彪炳史册！”

方城轻轻地叹了口气，回过身起，把两只手里的枪收好，看着前方的路。

“大壮，你怎么接到他们的？”方城突然问道。

大壮侧过脸看了看方城，脸色变得有些忧郁。

“老方，说来话长。我得到的延安总部的指令，李文松和刘玉书两位同志来与我接头，用的就是延安发给我的暗语。很显然，延安总部意识到了上海地下党高层出了内奸，就绕过他们。”

坐在车后排座的李文松突然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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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平接到延安特派专员传来的命令，用极端冒险的方式亲自来上海试探老秦。我今天一早乘坐从哈尔滨过来的军方的飞机过来，就直奔这里来了。”

“延安怀疑秦校长是内奸？”方城突然问道。

李文松一脸肃然，狠狠地点点头。

“当年言善河夫妇突然被特务暗杀，其中有一个细节至今才披露出来，他们夫妇被捕的前一夜，去见了一个人，就是老秦。当时老秦还在静安小学做国文老师，自从我做了北平站长以后，查阅了一批绝密的档案。”

“发现在言善河夫妇从静安小学离开后，老秦被特务秘密逮捕了，逮捕他的人是马汉山。”

方城顿时瞪大了眼睛，据他所知，老秦被捕过绝对没有向组织交代过。

“那些档案可靠么？”

方城急切地问李文松。

李文松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来，这是一块被敲成两半的古砚台，从成色来看，估计是明代的玩意儿。

“那份档案里记载，马汉山他们根本就没给老秦用刑，他自己就招了，把言善河夫妇的行踪泄露了出去。马汉山为了让老秦长期潜伏，从他家里拿了这块砚台，敲成两半，并且还拍了照片。”

“以后要是唤醒老秦，就拿着这一块去找他，他自然就知道是马汉山的人。”

“那为何老秦一直潜伏了二十年，都没有人来找他？”方城又问。

李文松轻轻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估计是因为马汉山后来被派往北平，再也没有回过上海。”

“你想拿着这块砚台去试探老秦？如果他拿出另外一块砚台，就说明他真的就是当年出卖言善河的人，如果他一无所知呢？岂不是……”

李文松听方城这么一说，眼里颇为忧郁，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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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如果他不是内奸，那马汉山为何要留下这个东西，为何要伪造那份绝密档案呢？”

方城慢慢地转过身去，看了看大壮，沉默不语，如果老秦都会是叛徒，那我们内部又有多少人处在危险之中，我们的内部又有多少伪装的敌人潜伏其中。

“对了，大壮，杰弗洋行有没有接到一个从机场打来的电话？”方城突然想起了在机场，齐将军身边的那位黑衣特务曾经给洋行打过电话，核实他的身份。

虽然方城知道那个电话绝对不会是大壮接的，但是还是想确认一下。

正在开车的大壮愣了一下，摇摇头，满眼疑惑地看了看方城。

“没有啊，没有接到过什么电话啊……”

方城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心里却愈发地感到困惑。

“大壮同志，我和刘玉书就在前面下车，到了上海，我也算是出的公差，高林心也在等着我们呢。”

坐在后面的李文松突然对大壮说了一句，方城猛地抬头一看，这不已经到了法租界了吗，这里离方家老宅也不远了，自己也借此机会回去一趟。

大壮警觉地看了看车外，把车停在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李文松和满眼悲怜的刘玉书下了车。

看着刘玉书机械地挽着李文松的胳膊走远，方城心里如同针刺一般的疼痛，他很是后悔将刘玉书的身世说了出来。

“大壮，我也在这里下吧，我还得回趟家。”方城慢悠悠地说道，他不想与李文松一同下车，一同出现在一条街上，这对他和刘玉书很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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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壮侧过脸来，迟疑片刻，缓缓说道。

“老方，我觉得今天有点不正常……”

方城心里一紧，看着大壮的眼睛，沉声问道。

“怎么不正常？”

虽然他已经了解了太多不正常的事情，有太多诧异的事情发生，或许大壮还会给他带来更大的意外。

“柳恨水今天很是奇怪，我从机场回来之后，他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问了三个人，老童，王美兰和你。”

方城皱了皱眉头，柳恨水现在是杰弗洋行的经理，他要问这些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人，也无可厚非，为何大壮说他不正常呢？

“他怎么问的？”方城问。

大壮的眼神很是焦虑，淡淡地说道。

“他问以前的方经理是不是个毛躁、冒险的人……”

方城的脸色顿时一阵惨白，那个接电话的人一定就是柳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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