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最宝贝的白外套偏偏沾染了污渍，你最爱的那个女孩，偏就与你失散在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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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到春暖花开

1

后来秦愿想，他去山海关，似乎只是为了与徐佳峥相遇。

秦愿念的建筑系，大二学校组织去山海关写生。他本想跳票在家宅，谁知学校说写生算一门课程，必须参加。

山海关有山有海有边关城垛，是一座古城。

他们住在山脚下一家由监狱改建的旅馆。老板接手后只推倒了四面的高墙，将一栋两层的砖楼改建成了旅社，专门接待全国各地来山海关写生的艺术系学生，住宿条件奇差。

这间旅馆价钱很便宜，住一个月每天包早晚两顿饭才八百块。

秦愿是有怨气的，他是上海人，家境优渥，根本不差这点钱。旅馆没有室内厕所，厕所在和住宿楼相隔百米的院子那头。听从接他们来旅馆的大巴车司机讲，这个监狱以前是关重刑犯的，也有死刑犯，大多都在院外枪毙。

秦愿背脊发凉，小时候外婆爱讲惊悚的山村传说给他听，其中关于荒山监狱的给他留下很深的阴影。

第一天晚上他被尿憋醒，宿舍同学都睡得死沉不愿陪他，他拿着手电筒一路狂奔到厕所。方便完毕急急忙忙往回跑，远远就见水塔旁的阴影里立着一个白影。

“谁？”他颤声叫道。

那白影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昏暗的路灯下。

原来是个女孩儿，秦愿近视又没戴隐形眼镜，看不清她的相貌，只看到白衬衫高腰a字裙包裹下那段不盈一握的腰。

“吓着你了吧？我看星星呢，这里看星星真清晰。”

“哇！”

秦愿抬头，满天星斗映入眼帘，银河蜿蜒流淌过天际，碎钻一样的星星多得吓人。

“我叫徐佳峥，是陕西来的学油画专业学生，我们昨天到的，你是上海来的吧？”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我”发的是“额”的音，一听就是陕西人。

秦愿心想，都说西北民风彪悍，这女生好自来熟。

“啊，是，我叫秦愿。不打扰你看星星了，再见。”九月的山海关夜里有些凉，他穿着大短裤冻得满腿鸡皮疙瘩，敷衍两句后一阵风地向宿舍楼跑去。

进门前他回头，见徐佳峥依然背着双手仰头立在那里，及肩长发随风拂动。

第二天早餐是在旅馆食堂吃的，食堂里十多张大圆桌前围满了人，有秦愿学校的，也有陕西那批人。早餐是咸菜馒头和粥，果然便宜没好货。

秦愿不习惯吃面食，掰着一个馒头发呆。

“徐佳峥，这边！”

桌旁有个女生站起来大喊一声，朝着门口的方向挥手。大家先看到喊人的女生，再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然后食堂里就炸开了锅。

“啊，巩俐吗这不是。”

“哪里像巩俐，章子怡吧。”

“去去去，这女生多嫩啊，别拿她们来比。”

猥琐男们啧啧称奇，秦愿回头，手里的半个馒头扑通一声掉进了清粥里。

原来这个徐佳峥长得这么好看。她穿着一身水红的掐腰连衣裙，头发束在脑后，面目真的有些像年轻时的巩俐。

徐佳峥低头匆忙向叫她的女生走去。坐定后抬头看见秦愿，她认出了他，微笑着点头示意。

秦愿早已将花痴表情收好，回赠迷人微笑。

“嘿，你们认识啊？秦愿，别不厚道啊，你都有外语系系花了。”坐他旁边的李浩然酸溜溜地说。

“别乱说，季岫烟可不是我女朋友。”季岫烟是秦愿父亲老板的女儿，家里做房地产生意的，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季岫烟容貌秀丽，乖巧懂事，为了追他甚至放弃出国留学。秦愿父母都喜欢她，他却总觉得季岫烟缺点什么。

是缺什么呢，大概是徐佳峥那种风姿绰约、浑然天成的迷人气质吧。

2

她像个骑士，解救他于鹅群。

这一天两个学校都组织去爬长城。

秦愿的目光一直在追寻着徐佳峥，徐佳峥若看到他，就会挥手跟他打招呼。她似乎真是很自来熟的人，可他的同学与她搭讪她相当敷衍，唯独对他特别。不管是确实特别，还是秦愿臆想出的特别，都让秦愿的虚荣心得到很大的满足。

秦愿的父亲是建筑师，母亲是大学教师，他自然不缺彬彬有礼的绅士作派。身姿挺拔，容貌俊秀，自小就很受女生追捧，搞得他对女生有些缺乏热情。

但徐佳峥挑起了他心里那根久未拨动的弦。

从长城回来后他几天没见到徐佳峥，听说她们学校组织去相当偏远的地方写生了。再见她，又是极窘迫的场面。

这个旅馆前不挨村后不着店，要买东西就得下山去山海关城里，还必须打电话叫出租车上来，相当麻烦。沿着公路往山里走，大概二里地远的地方有个叫贺家楼的村子，村里有一家小超市，勉强能补给。

旅馆的饭菜难吃得出奇，不见荤腥，他们都怀疑旅馆老板是不是在接手监狱房子时把当年做牢饭的师傅也聘请了，总之不能下咽。二十啷当岁的小青年，谁过得了吃牢饭的日子，于是每日来往于乡村公路上的学生多如搬家的蚂蚁。

这天他们一群人进村补给，正是牧归时分，村子小广场上一群黄牛哞声而去，一群山羊又咩声而来。

牛羊还未散尽，河边的鹅群归来了。

听说有人养鹅看家，秦愿他们原来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了。几十只大白鹅将喙挨到地面，伸长脖子向人围拢过来的场面要多惊悚有多惊悚，吓得他们哇哇乱叫，东躲西藏。

“嚯哦——走开走开，快回家去！”

徐佳峥从天而降，解救他们于鹅群。

“我们那边是这么赶鹅的，鹅是欺善怕恶的东西，你越躲，它越追。”徐佳峥向这群惊魂未定的大男生解释，面上似笑非笑。

秦愿心里暗骂一声，什么时候遇到不好，偏偏在出丑的时候遇到。

“你要回旅馆吗，我也要回去了，我们一起走吧。”

徐佳峥点头，抿嘴的样子像是在忍笑。秦愿顶住李浩然他们鄙视的眼神，反手在身后比了个“二”的手势，意思是他要两桶方便面，让他们帮忙买。

“唉，你想笑就笑吧，我知道我们很丢人。”秦愿见她忍得辛苦，开口说道。

“哈哈哈哈哈，憋死我了。我以为你只怕鬼，原来也怕鹅。那天晚上我见你像个猴子似的跳到厕所，又像猴子似的跳出来。我忍不住想吓吓你，故意站到灯照不到的地方，你不知道，你看见我的表情真的好搞笑。”徐佳峥笑着笑着直接蹲下，眼泪都流出来。

秦愿脸皮再厚也绷不住了。难怪会她对自己有些特别，原来是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你别生气啊，我不是嘲笑你，就是觉得很好玩。第二天见你居然是个看起很冷静的人，我都吓一跳呢，怎么能有人能人格分裂到这种地步。”

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但说的人态度坦荡，听的人也就没脸恼。

秦愿拎起被她扔到一旁的食品袋，又伸手将她拉起来。

“嗯，恐怕也没人能想到你这样的美女会笑得前仰后合，不顾走光吧。”反将一军。

徐佳峥拉拉胸前的衣服，想说点什么，终于还是脸红地作罢了。

3

后来秦愿看一部叫《怦然心动》的电影，有句台词这么说的：“但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个绚丽的人，她让你觉得以前遇过的人都是浮云。”

这不是说徐佳峥吗。

第二天早上四点秦愿他们就被老师轰起床了，天气很好，要去海边看日出。

一辆大巴车拉着一群昏昏欲睡的年轻人向海边奔去，然后像卸货一样将他们赶下车。冷风一吹，人清醒了，便开始觉得冷。

他们缩手缩脚蹲在一处，暗骂老师神经，日出谁没看过，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秦愿晕乎乎要睡着，却被一声凄厉的喇叭声惊醒。

原来徐佳峥她们也来看日出了。看着那些穿外套裹围巾的姑娘小伙，这些无常识的建筑系宅男们各种羡慕嫉妒恨。

徐佳峥头上包一块毛茸茸的头巾，看起来可爱极了。

来了短信，他拿出来一看，是徐佳峥发来的。

“冷吧？我有多带一条大披肩，你过来我拿给你。”

“不要了吧……大披肩……”

“哎呀，怕什么，面子事小，冻死事大。”

秦愿还要扭捏，徐佳峥干脆拿着披肩过来，站在几米之外叫他。

李浩然眼睛都瞪圆了，抡起手抽在秦愿屁股上。

“人家都送衣服来了，你真是个情圣啊，是个女生都喜欢你。”

秦愿上前去，徐佳峥将披肩抖开，踮脚披到他肩上，又将披肩上的流苏系住。

就在那一瞬，太阳从徐佳峥身后遥远的海平面上跳了出来，照在秦愿的眼镜上，反射出一道光，再投到徐佳峥脸上。

为什么秦愿今天要戴框架眼镜，因为出门仓促。

为什么徐佳峥要包一条毛茸茸质感的头巾，因为天冷。

就是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细节，促成了两人那一刻的怦然心动。

秦愿的嘴唇形状很美，但是薄，鼻骨也是窄窄的。金丝边眼镜遮住了他的眼，徐佳峥看不清他，又想看清他。

徐佳峥逆光站着，头巾上的绒毛逆着光看有西洋油画里圣母头的效果。她的脸是模糊的，那一道由秦愿眼镜折射过去的光投射在她额头上。

两人都愣住了。

徐佳峥开口说了句很突兀的话。

“你知道吗，山海关就是海子诗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

秦愿说了声“哦”。他抓住了徐佳峥的手。

“咳，下一个镜头是不是该接吻啊？”李浩然出言调侃道。

徐佳峥回神，抽出手向她的同学们跑去。

秦愿瞪李浩然一眼。

“我看你这是沉迷于徐佳峥的美貌不能自拔呀。要不你跟她，回去把季岫烟让给我吧。”

“别瞎说，什么让不让，她从来就不是我的。”

“哟，这关系撇清得真快。我是看季岫烟可怜，天天给你送汤送水，给你买名牌你都不动心。徐佳峥送你个娘们兮兮的披肩你就心动了。”

“闭嘴吧你。李浩然你要喜欢季岫烟你就追，别一天跟我阴阳怪气的。”秦愿不傻也不瞎，当然能看出李浩然对季岫烟有好感。

“哈，站着说话不腰疼，看来你是没意识到季岫烟对你的决心。你等着瞧吧。”李浩然拍拍屁股走开了。

秦愿冷笑，等着瞧什么，难道季岫烟能逼他就范还是怎样？在没遇到徐佳峥前，他曾想过将就一下，和季岫烟在一起。季岫烟的父亲又是他爸爸的老板，他学的建筑，以后也很可能到季家的公司上班。

遇到徐佳峥后这个念头被他抛到脑后了。

他很想追到她，又吃不准她的喜好，她是喜欢被死缠烂打，还是细水长流？她和他认识的所有女生都不一样，有时大方爽朗，有时又腼腆害羞。

她该是对自己有点意思的，在她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眼里有无限温柔。

写生的时间就只有一个月，要是这个月里追不到，相隔两地后就机会渺茫了。

没想到三小时后秦愿苦恼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徐佳峥她们坐小艇出海去看水上长城，在小艇上拍照，又打闹起来，徐佳峥落水了。

她明显不会游泳，秦愿恰巧在相邻的小艇上，果断跳下水英雄救美。

拽着徐佳峥游到礁石上，徐佳峥满脸惊惧地望着他，眼睛瞪得滚圆。

“别怕，没呛着水吧？”

徐佳峥猛咳两声，摇头。

“唉，你看我多果断跳下来救你，其实我也不太会游泳。感动吧？”秦愿看她迷糊的样儿，想逗她。

徐佳峥点头。

“这么感动啊，干脆以身相许，做我女朋友怎么样？”秦愿瞧她这么紧张，半真半假地和她开玩笑。

徐佳峥继续点头。

这下轮到秦愿紧张了。

妈呀，要是刚才第一个跳下来的是别人，这笨蛋徐佳峥是不是也会以身相许啊！好险，好险！

4

他们在山海关的日子是秦愿一生最奢侈的回忆。

徐佳峥是学油画的，速写素描都画得很棒，秦愿翻看她的速写本后惭愧不已。画如其人，在大家掌握的技巧水平都差不多的时候，比的就是个人修养和境界了。

徐佳峥的画线条不刻板，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章法。但她笔下那些孤山月、荒草淹没的烽火台、海鸥低空划过的海面都有一种故事感。好像她想讲述一个故事，却又欲说还休地遮掩起来，留待看画的人自己去解。

学校没组织集体活动时徐佳峥会去山海关古城里画速写。

山海关城里有条巷子叫东六条胡同，那天徐佳峥在一户宅院门前的石鼓山坐了一下午。她画得认真，来凑热闹的秦愿却心不在焉。

徐佳峥画画的样子好看极了。抿着唇，笔是她的剑，纸是她的盔甲，这条人烟稀少的胡同就是她的战场。阳光映在她眼里，她的瞳孔变成了迷人的琥珀色，脸上细细的绒毛泛着光，不施粉黛，美得实实在在。

他胡乱在纸上涂了几笔，终于放弃拿画画当挡箭牌，专心撑着头看她。

秦愿被一种不能自拔的迷恋俘获了。徐佳峥像一个巨大的谜，将他困在其中，解不开，摸不透。他心想：天啦，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是我女朋友了。

待徐佳峥画完他们朝大街上走。

街上在改建花花绿绿的仿古建筑，与周围灰色调的古建筑很不搭调，地上到处是堆放的石灰水泥。

“这种拆建真是建筑史上的耻辱。拆掉真的古建筑建假的仿古建筑，不伦不类。”秦愿看了一路，忍不住吐槽。

“嗯。你以后做了建筑师可不要做这种蠢事，会被骂哦。”徐佳峥粲然一笑。

大街尽头的中学放学了，穿校服的学生们骑着自行车刷刷往下冲，扬起漫天灰尘，秦愿拉着徐佳峥躲到小巷里。

巷子里是被堵死的，倾颓的土墙上长满了牵牛花藤与荒草，花早已开过，只留下一粒粒饱满的种子。

他们在墙下小心翼翼地牵着手，徐佳峥笑意盈盈踮起脚在秦愿的下巴处轻轻一吻。

徐佳峥喜欢海子的诗。

她曾跟秦愿说过，山海关就是海子诗里的地方。

“秦愿你知道吗，海子是在山海关卧轨自杀的。有人说就在山海关往秦皇岛方向走，快到龙家营村的地方，第一千七百九十八根轨道上。不太可信，海子卧轨于一条慢车道，但这是铁路干线。”

秦愿说，你想去看吗，我陪你去找。

于是他们就傻乎乎去找。

不知道那些写沿着铁路去远方的作者有没有真的沿铁路走过。如果他走过，那他就该知道他到达不了他想去的远方，因为他会臭死。

火车上的厕所是直通地面的，所以铁轨间的枕木上会布满排泄物，也就是便便。那叫一个臭啊，混合着防止枕木上的油味，差点把他俩臭晕过去。

开始时他们还有心情数铁轨，到后来干脆掩鼻狂奔，哪里还顾得上数数。

秦愿发现了一条铁路岔道，有火车慢悠悠的驶过去，这难道就是那条慢车道？

他们沿着这条岔道走去。

“二十年前这里不是这个样子的，不会有这么多房屋，肯定是开满鲜花的草甸。”徐佳峥越走越失望。

“可能是在前面呢，我们走吧。”秦愿拉住了她的手。

走着走着，眼前真的出现一块荒芜的草地，几根突兀的电线杆立着，再没有人烟。

“就是这里吧……”

徐佳峥蹲下身来：“这次来写生前学校准备了三个地方让我们选，我私下拜托同学们选山海关。我读到到海子诗集的时候他早已经死了。当我知道他死在这里时，我就想来问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徐佳峥像个朝圣者，坚毅又脆弱，挣扎的表情让秦愿很心痛。

她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会午夜在传说死过人的地方独自看星星，懂得如何驱赶暴怒的鹅，为了年少时的梦追寻千里。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

“这是海子最后一首诗的最后一句。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他要自杀呢，难道他不爱这个世界吗，难道他没有爱的人，也没有人爱他吗。我总忍不住想，假如他生命里有人能爱他，有人能纾解他的忧郁，他还会选择死吗？”

徐佳峥站起身。

她的心里有太多疑问，关于海子，关于命运那些奇妙的转折。有时候一个小决定，就能改变一生，还可能是别人的一生。

火烧云沉淀在西方，有一群鸟飞过旷野，隐约有海浪声传来。

“他死在一个很美的黄昏，可能就像今天这样。我会把这一刻画成油画，等我画好了送给你吧。”

秦愿站到她旁边。

“我想我得到答案了。在我落海你将我救起时，你就是我的曙光。”徐佳峥偏头靠在他肩上。伤心也好，难过也罢，她救不回她爱的诗人，但她还能选择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秦愿揽住她。

何其有辛，他遇到了她。

他发誓永远不会辜负这个特别的姑娘，无论有什么困难他都不会放弃。

却不曾想到，后来说要放手那个人居然是自己。

5

你若记起自己十九岁那年爱过的女孩，会想起些什么呢。

写生结束后他们各自回了学校，期间电话短信联系得很热络。

季岫烟从李浩然口中得知了秦愿的感情动向，可她依然对秦愿关怀备至。秦愿相当无奈，郑重跟她谈，说我有女朋友了岫烟你不要太固执，我和你不可能的。

“你有女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是要嫁给你的，不信你等着瞧。”季岫烟扭头走了。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在她的心里，秦愿是属于她的。

秦愿头疼。他想起李浩然说过的，季岫烟对他的感情不像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有一年寒假秦愿去西安找徐佳峥，季岫烟也追着他到了西安。她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的跟着他，出现在任何有他的场合。

他们吃饭时徐佳峥看到季岫烟站在窗外。西安的冬天很冷，她却穿着单衣薄靴。

徐佳峥将她领进来，给她叫了一碗羊肉泡馍。

季岫烟吃了一口就吐出来啦，然后开始呕血。他们慌忙将她送到医院，原来她急性胃出血，很险。

季岫烟的父母也赶过来，看秦愿的眼神全是责备。

父亲打电话跟秦愿说：“我和你季叔是老朋友，我也是他的下属，你要搞清楚这种利害关系。岫烟哪里不好，一心一意喜欢你。你要是不对她好，我和你妈都不会原谅你的。”

秦父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秦愿惆怅了。

季岫烟脱险醒来后闹着要找秦愿，秦愿不想进去，徐佳峥推了他一把。

“她也怪可怜的。”

徐佳峥就是同情心过剩。秦愿无奈进了病房，季父将徐佳峥叫走了。

那天晚些时候他们碰面是徐佳峥笑得打跌，她说秦愿你们上海人都这么有钱吗？

“怎么了？”

“季岫烟的爸爸刚才跟我说，我要是同意离开你，他可以给我经济补偿。太好笑了，我以为这种狗血情节只会在肥皂剧里出现。”

“你答应了吗？”秦愿相当紧张。

徐佳峥摇头：“你又不是我的所有物，我怎么能拿你来卖钱呢。这种事，选择权在你。”徐佳峥看着他的眼睛。

秦愿避开了她的目光。

秦愿的专业光念本科是不够的，他得考研或者出国深造，不然以后不好发展。出国念三流学校还不如好好考个一流大学的研究生。

在他被高数、力学等等折磨得头昏脑涨时，他也曾想，如果我家世更好，或者有个依傍，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

这个念头刚出现，他就唾弃自己，赶紧把它压下去。

他还想要什么呢，他已经有徐佳峥了啊。

都说爱情不能当饭吃，但只要想起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以后能和她相守到老，就值得。

徐佳峥没有这些烦恼。她是有灵性的绘画者，学历对她来说都是浮云。

于是大四实习，她便选择来上海，顺便陪着秦愿备考。

秦愿带她回家，秦父秦母很冷淡，她辛苦带来的家乡特产递过去，收到一句：“哎呀，我们不吃这个的。”

她虽然尴尬，依然谦虚有礼应对。

徐佳峥找了一家做墙体手绘的公司实习，虽然不那么对口，但也算挨边。住集体宿舍，穿工装服，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腰酸背疼。

到休息的日子她就去找秦愿，可秦愿没时间陪她，也不需要她在身边。要想考好学校的研究生，真的比高考还难，不拼命不行。

徐佳峥一个人游荡在这座冰冷的城市，身心俱疲，格格不入。她讨厌这里，她在这里没有灵感，有灵感也容易被干扰，画不出心中所想。

为爱跋涉千里是很浪漫的事，共同为未来奋斗也是很美好的事。

好的初衷，却未必有好的结果。

是怎么爆发的呢。

大概是秦愿知道李浩然和季岫烟在一起了，李浩然没毕业就进她家公司开始吧。这两年季岫烟对秦愿淡了，李浩然追得勤，他们本来就因为秦愿的关系很熟稔，慢慢季岫烟也对李浩然产生了感情。

人就是这样，看到比自己付出少的人得到的回报比自己多，难免会不平衡。他们还在同一间宿舍住，李浩然有意无意的炫耀或者感慨，都会让秦愿很不舒服。

他不是后悔，也不是羡慕，就是觉得不公平。

刚巧当时有个富二代在追徐佳峥，徐佳峥果断回绝，那人还是日日堵在她公司楼下。

秦愿撞见一次，就被那人的豪华跑车刺伤了眼。

那是他第一次和徐佳峥吵架，没有吵得特别凶，但他口不择言，说了伤害徐佳峥的话。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这么死缠烂打，还是你给他暗示了吧。”

那也是秦愿最后一次看到徐佳峥哭，只有两滴泪，却像带着了她好多快乐，后来徐佳峥很少笑了。那人渐渐知道她无意，也就不再来。

这样伤人的话，起源于他的自卑。

秦愿想道歉，却碍于自尊心，耽于学业，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起先只是很小的一个缝吧，慢慢地，就变成难以修补的巨大裂痕。

6

十二月的山海关很冷，他的心就像破了个洞，呼呼灌进冷风。他走过海岸，走过铁路旁，走过他们接吻的矮墙下。

秦愿选报研究生时在两所学校间徘徊，他问徐佳峥意见，徐佳峥说，填你想要的吧。

于是他填了一所顶尖院校。

何曾想那年他报考的专业突然成了大热门，分数线提高了二十分，他以四分之差落榜。

他父母很失望，又说他不够聪明，不知道走捷径，话题绕着季岫烟转。他的愤怒无处发泄，最终倾泻在徐佳峥身上。

徐佳峥安慰他，他说你懂什么，你以为建筑像你在墙上画花花草草那么简单啊。

他不知道自己的恼怒从何而来，徐佳峥也不知道。

她愣住了。

她尘封自己的理想，做不喜欢的工作，吃不合口味的食物，难道就是为了等他这句“你懂什么”吗。

她并非完人，来上海半年没见过秦愿几次，过年时还因为车票难买公司要加班家也没回。一个人在上海过年，年夜饭吃的是汉堡薯条。等到新年钟声敲响二十分钟后才收到秦愿一条短信：新年快乐。对不起啊，今天要陪家人。

她也会委屈，会伤心的啊。

秦愿话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但他依然没说对不起，他觉得没台阶可下。

徐佳峥想，难道连那句冰冷的对不起也没有了吗。

“我们分手吧。我想去喜欢的地方画画，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虽然酝酿这句话只用了几分钟，但她相信，这样对彼此都好。

秦愿沉默了。他想开口挽回，但挽回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徐佳峥起身就走。

那天晚上秦愿一夜没睡，一大早就去徐佳峥公司找她。他不能失去她。

可他没有找到她，她甚至没有办辞职就走了。他拨她电话，无法接通。打电话去她家，她妈妈说，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但她说过了，让你不要找她。

后来秦愿因为成绩出众，调配了本校研究生，这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因为扭曲的自尊，虚无缥缈的面子，把徐佳峥弄丢了。秦愿清楚她的为人，她付出得无怨无悔，最后死心离开，也绝不会脱离带水。

金钱地位没有拆散他们，距离没有拆散他们，拆散他们，居然是他自己。

他再也没遇到过像徐佳峥那样特别的女孩，他想，这就是给我得惩罚吧，失去最美的珍珠后，所有珠宝都不再能吸引他的目光。

秦愿研究生毕业后开始上班，有天他收到一份快递，是一幅油画。

拆开外包装，他眼眶瞬间湿润了。

这是当年徐佳峥承诺要画完送给他的，关于海子死去那个黄昏的画。画得很美，充满了生的希望。

没有附上一句话，寄件人地址不详。

秦愿想，他要再去一次山海关，或许她就在那里呢。

十二月的山海关很冷，他的心就像破了个洞，呼呼灌进冷风。他走过海岸，走过铁路旁，走过他们接吻的矮墙下。

渐渐有一种酸楚揪心的感觉涌上来，他鼻腔酸了，眼眶红了，嗓子哑了。

他依然深爱着她。

他在山海关寻了三天，也没有寻到徐佳峥。他坐上火车返程时，他想起徐佳峥给他念过的一句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在这句诗描绘的地方遇到徐佳峥，然后弄丢了她。

他再回到这里，却没能找回她。

他不知道，在火车启动那一瞬，有个叫徐佳峥的年轻画家乘坐的火车也在这一刻停站。

她每年总要到山海关几次。

这里有她喜爱的风景，有她深爱着得诗人的足迹，还有她过去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可惜，他们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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