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文纯属学术探讨。尤其是最后关于“八由解放分子”的论述，只是在笔者知识储备和思维习惯基础上所做的猜想。论述如有不妥，恳请指正。

最近空闲时间较多，看了一些影视剧。本为找乐子，谁想是添烦恼。

一、浅层的烦恼

浅层的烦恼是，一边看剧，一边在字幕中挑错别字。校书久了，看到带字的东西就想挑毛病。但这还只是烦恼最少的“工作”。

比如山东卫视播放《三叉戟》期间，2020年10月13日晚的《最炫国剧风》栏目介绍该剧时，字幕“您认为大喷子图有其表”中“图有其表”应为“徒有其表”。

"您认为大喷子图有其表

又如前段时间安徽卫视播放《康熙王朝》，第13集中苏麻那句“妃子只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字幕所配“传宗接待”便是明显错误的。对比央视官网的《康熙王朝》字幕[1]，会发现，同一部剧的字幕，已经有类似纸质文献“版本”的区别了。

"妃子只是用来传宗接待的

"妃子只是用来传宗接代的

二、较深的烦恼

较深的烦恼，是有时候看到字幕用字会感到别扭，甚至想去造字。

比如cctv怀旧剧场频道刚刚播完的《你是我的眼》，第6集末老美女有几句台词：“五万块钱哪，你得擦多少玻璃，我得砸多少衣服，我才能挣这五万块呀！”这个“砸”，在口语中有“用缝纫机缝纫”的意思。可《现代汉语词典》中，“砸”的三个释义分别是：用沉重的东西对准物体撞击，沉重的东西落在物体上；打破；〈口〉（事情）失败[2]，尚未接收“砸”的“用缝纫机缝纫”义。

"我得砸多少衣服

所以，对这样的用字，我不太愿意接受，尽管自己家乡那块儿也说“zá衣服”。甚至觉得这个“zá”，应该用左“系”右“匝”的字形表示。然而，事实似乎已经确定。

比如铁凝小说《七天》里有“今天早晨，所有的衣服她都穿不进去了。她恳请妈妈拿缝纫机帮她砸两件衣服……”[3]又，韩旭《京郊方言》：“砸衣服（záyī·fu）：用缝纫机做衣服。如：我有块布，帮我砸件衣服。”[4]

从笔者所在的苏北地区，到山东、河北，再到京郊，包括《你是我的眼》中老美女所在的东北地区，口语中都有“zá衣服”的说法。可是，笔者毕竟没有造字的权威，看到用“砸”字又总感觉不爽，只好给自己找安慰。比如：

那天晚上给我们讲话的还有个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转业回来的姓朱的军人，他说：“读中学好啊，到了中学衣服就不用自己做了，一律到‘机器铺’（缝纫店）去‘扎’（小镇人把缝纫机做衣服叫扎衣服）；上衣四个口袋，裤子两个口袋——和干部一样！”（《校长带我们去赶考》）[5]

“……小城街头不断出现各行各业的外乡人，比如修表的匠人和用缝纫机扎衣服的裁缝，还有卖酿皮、面皮、包子的小吃店……”（《昨日不再的小城》[6]）

也就是说，在有的地区，是用“扎”表“用缝纫机缝纫”义的。《现代汉语词典》里，“扎”字虽然也没收这个意义，但“扎”有“刺”义，如“扎花”表“刺绣”义[2]。

笔者认为，表示用缝纫机做衣服，“刺衣服”较“砸衣服”更适合。请大家看一个缝纫机的视频，感受一下“砸”与“扎”，哪个更适合于表“用缝纫机缝纫”义。

"

“科学李四郎”视频链接：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缝纫机”，是怎么缝东西的？

综上，笔者建议，以后“zá衣服”只用于口语，转换成书面语时，用“扎衣服”。

三、更深的烦恼

更深的烦恼，是常常对“改对不改好”这条“金规铁律”发起挑战。

电视剧《雍正王朝》第19集中，王掞劝皇四子胤禛杀掉郑春华时，说了这么一段话：

“此女是个不祥之人呐！他已经害了二阿哥，老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又害了四爷您呐！她的罪是上通于天，下大于地……”

当时看了字幕，我愣了一下，又回放听了一遍台词，说的确实是“下大于地”。

"她的罪是上通于天 下大于地

因为“通达”是一个同义复词，“通”“达”二字意义相近——读者可借成语“四通八达”感受一下。“上通于天”与“下大于地”中，“上”与“下”，“天”与“地”都是相对的，所以我认为用“达”与“通”相对似乎更好。在读秀“知识”栏搜索“上通于天，下大于地”，结果为“0”，“上通于天，下达于地”结果为“24”。

如《通鉴纪事本末白话全译》：“后来郑弘病重，上书谢恩说：‘窦宪的奸恶，上通于天，下达于地，四海之内人人疑惑不解，无论贤士愚者都憎恶他……’”[7]

《王船山历史哲学研究》：“故天地不可见之心便著于万有，而万有中‘肖’其最‘肖’者，便有可能得天地自然之心，上通于天，下达于地，顶天立地，自觉于宇宙大化之自然活动，为天地立心……”[8]

虽然“上通于天，下达于地”并不都是用来描写罪孽，但在与“上通于天”相对的形式上，笔者感觉“下达于地”较“下大于地”更好。

宋代吕中《宋大事记讲义》有：

“仁宗爱人恤物之心，在位四十二年，未尝一日而忘。其诚之所及，上及于天，下达于地，内则诸夏，外则夷狄，山川鬼神草木无不及者。诚之至也！”（引文见“吕中《宋大事记讲义》书页截图”）

"吕中《宋大事记讲义》书页截图

“上及于天，下达于地”，这是笔者在古书中找到的较接近于“上通于天，下达于地”的表述。而“上通于天，下大于地”这样的表述，除了电视剧《雍正王朝》的台词，笔者目前没在其他地方看到。

电视剧《雍正王朝》据二月河所著《雍正皇帝》改编，原著又是怎么写的呢？该书第一卷《雍正皇帝 九子夺嫡》第四十六回“忠王掞忠谏讽胤禛　烈郑氏烈殒答胤礽”相关情节为：

胤禛咬着牙沉吟，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他有点猝不及防。

“朱子云‘妇人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王掞说道，“她早已是该死的人。如今她干碍到国务社稷，四爷不可操妇人之仁！”

“我……咳！她是无罪之人呐！”

王掞立起身来，冷冷说道：“她罪通于天，过大于地！四爷你不忍，我和她见一面，她不肯死，我当场羞死她！”[9]

"电视剧《雍正王朝》海报

原著为“她罪通于天，过大于地”，电视剧中人物台词为“她的罪是上通于天，下大于地”，二者比较，明显可以看出编剧的修改思路。所以，顺着编剧的思路提建议，改台词为“下达于地”，也未尝不可。如果在电视剧还未播出时，笔者看到了剧本，十有八九会跟编剧提议。建议性的东西，愿不愿改，权力在作者。

当然，如果按照“改对不改好”的规矩，根本不必这么劳神费力。但这个规矩，笔者不愿遵循。

四、最深的烦恼

最深的烦恼是碰到一些似真似假、似有似无的问题。

由梁家树导演，张艾嘉、陈百祥、张国荣主演的《求爱反斗星》拍摄于1985年。笔者前阵子看到了广东卫视播放的普通话版。其中一段台词为：

“告诉你，今天我们大哥逃狱，兄弟们早就准备好了。到了街口，有两辆偷来的装甲坦克车前来接应，从两旁杀出来拦住去路。有六十个拿着自动步枪的兄弟排成一队，乱枪扫射。”

“到时候日本山口组，美国黑手党，八由解放分子就会由四面八方杀出来，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求爱反斗星》普通话版截图

笔者对日本山口组、美国黑手党两个黑帮组织有所耳闻，可对“八由解放分子”却是两眼一抹黑。在网上查了一下，只查到一个“八油解放分子是啥”的提问，下面的回答也是驴头不对马嘴。没办法，只有自己“猜”了。

"搜狗问问：八油解放分子是啥？

《论语·子路第十三》记曰：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笔者引用这段话，不是为了探讨名正言顺的问题，而是因为这段话里的“子路”和“由”，都是指一个人：仲由。仲由，字子路，又字季路。

“子”放在字前，一般表美饰或尊敬，如苏轼字子瞻。“季”放在字中一般表次序（伯/孟/长、仲、叔、季），如苏轼的好友陈慥为陈希亮第四子，字季常。

“近/同义互训”是古人取名的一个原则。“由”与“路”含义有相近之处。又如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宰予，名予，字子我。

我们现在常用的“路由器”，是比较容易让人联想到“路”与“由”关系的现代科技产品。

“路由器（router，又称路径器）是一种计算机网络设备，它能选择数据的传输路径，将数据通过网络传送至目的地，这个过程称为路由。路由器就是连接两个以上网络的设备……”[10]

说到这儿，笔者猜测的剧中“八由解放分子”所指，读者应该很清楚了。若真如猜测那样，将“八由解放分子”与“日本山口组”“美国黑手党”并列，笔者不能接受。

上世纪80年代的港片，一般都是先有粤语版，后配普通话。要知道“八由解放分子”所指，粤语版台词有一定参考价值。粤语版中与“八由解放分子”对应的组织，不太方便打出来，请读者看下面的“《求爱反斗星》粤语版截图” [11]。粤语版中的三个组织都有明确的国籍，而普通话版中的“八由解放分子”，所属何国，所指何义等问题，都需要解决。

"《求爱反斗星》粤语版截图

如果有人说我这是搞“文字狱”，是“一把心肠论浊清”那一套。那我要说，我这是不懂就要问。编辑要有政治立场，要对过去和现在的历史和政治问题有一定的认识。

1984年12月19日《中英联合声明》签订，而本片拍摄于1985年。你说“这是我的艺术”，那么，我说“这是我的态度”：什么是“八由解放分子”，制片方应该给个说法。

最后，若有读者有关于“八由解放分子”的其他看法，恳请在文下留言指教。

参考资料

[1]cctv节目官网《雍正王朝》第13集网址：

https://tv.cctv.com/2014/08/21/vide1408634641371431.shtml?spm=c55853485115.pn6hjcijxj1y.0.0

[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编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 第7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1627，1640.

[3]《小说选刊》杂志社评选. 2012中国小说排行榜[m]. 北京：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 2013：64.

[4]韩旭著. 京郊方言[m]. 北京：中国书店，2015：182.

[5]毛庆炎著. 洛阳小镇风情[m]. 深圳：海天出版社，2019:157.

[6]包红霞著. 悲情舟曲[m]. 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13：212.

[7]（宋）袁枢撰；王利器主编. 通鉴纪事本末白话全译1[m]. 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714.

[8]邓辉著. 王船山历史哲学研究[m]. 长沙：岳麓书社, 2004：75.

[9]二月河著.雍正皇帝.卷一，九王夺嫡[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412.

[10] 张菊，余红梅主编.城市轨道交通控制中心信号系统[m]. 北京：北京交通大学出版社，2019：60.

[11]《求爱反斗星》（粤语版）乐视网观看网址：

https://www.le.com/ptv/vplay/1609721.html?q2=coop_yinliu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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