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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翼,昭通日报社总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研班学员,中国首届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云南省德艺双馨青年作家,中共云南省委联系专家;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中国作家》《大家》等发表小说多篇(部);小说曾入选《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2018年度中国中篇小说精选》《2019年度中国中篇小说精选》《2020年度中国中篇小说精选》《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2019中篇小说选》《2020中国文学年鉴》等;出版有《寒门》《割不断的苦藤》《马嘶》《比天空更远》《生为兄弟》等二十部;曾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首届青稞文学奖、第二十九届梁斌文学奖、云南省文艺精品工程奖、云南省优秀期刊编辑奖、云南省少数民族文学精品奖等。
过了河,天暗得更快。当霍家冲爬过沟沟坎坎,赶到镇上时,天上像突然盖来一块麻袋,完全灰了下来。路险的地方依然险,沟深的地方依然深。霍家冲摸摸索索,进了乡政府大院。乡政府大院干干净净,也安安静静。除了院墙上有几盏灯,办公楼里灯光也不多。周末了,估计工作人员大多都回家了。霍家冲的鞋子与地面摩擦,响声都有回音。这大山里就是这样,安静得像倒退了几个世纪。他有意识将脚步踩得很重。一楼办公室里有个小伙子,从窗户里伸出头来,看见暮色里的霍家冲,问:“你找谁呀?有什么事?”小伙子吓了一跳,他立即奔出来,满脸惊讶:“深更半夜你上访?你是吃饱撑着了?你有啥子冤情?钱被典当行卷走了?还是老婆被人贩子拐走了?”“深更半夜?深更半夜咋了?你们的工资是按月领的,又不是按八小时来领的。所以,二十四小时内,我想上访,就上访!” “老兄,低保户也是想当就当的?那是有标准的,穷了,没有吃,没有穿,或者生了大病,才适合的!”小伙子笑了:“再有,你这样子,哪像穷人?别天天享受党的恩惠,倒骗吃骗喝,不记恩情。”“我女朋友在金沙江那边,经常我过不去,她过不来。我上访!”霍家冲又说。那小伙子先还客气,一听他过河的事,气冲上来了:“呵呵,你连这个都要上访!我告诉你,为了这座桥,我们全乡干部,三年没有提拔一个,三年没有上调一个!我们付出的多惨痛!你倒来找我们的茬!我们还正想上访呢!你是哪里的?你是干啥的?”的确是,据说这边县委给乡里的任务是,不脱贫不脱钩。而这里要脱贫,必须路通桥通。现在从县里到乡里的路通了,从乡里到金沙江大桥的路通了,但桥一直没有通。这桥是两个省分别立项、共同出资修建的。一边出了事,另一边也跟着遭殃。 “我没有老婆,给我发一个!”霍家冲振振有词。不过他说的时候,脸红了。这话是一个上访户经常在县政府大院里叫的。叫的时间一长,信访办才搞清楚,这人疯了。为了得到低保,他日思夜想,得不到,脑子就坏掉,患了精神病。正闹着,三楼的一个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人在上面说:“小崔,啥事闹成这样?”小崔把情况三言两语说了。那女人说:“和他好好说,如果事情不急,让他明天再来。”“我要见你们乡长!”霍家冲吼道:“我还饿着呢,都走不动了!”小崔估计心烦了,举起手,又慢慢放下,作了一下引导:“如果饿了,我炒饭给你吃吧!”霍家冲还想说啥,楼上咚咚咚走下个人来。黑暗里,那女人个子高高的,十分结实,一看就是长年生活在乡下的那种。那女乡长走在前边,霍家冲跟在后面,进了餐厅。小崔叫来厨师,叮叮咚咚开始做菜。霍家冲说:“煮几个毛皮洋芋,来碗腌辣椒就行。”那个叫做小崔的人,十分意外。这乡长,怎么这么客气呀!他附在女乡长耳朵边说:“要不要来壶泡酒?”“公务接待,不用酒的。”女乡长对小崔说:“你去守电话吧,这里的事我来办。”当小崔在门口消失了,两人互相指了指,哈哈大笑了起来。女乡长指着霍家冲说:“你这个人真逗,到我这里来上访,想当贫困户!还要让我给你发老婆!我只要把你的财产一公示,你怕要成为网红,怕要笑死一大堆人!”“我说的是十年前,”霍家冲说:“蓝焰,那时候我没有家,没有老婆,没有车,没有房子……”是呀,换谁也难以启齿那段往事。蓝焰是金沙江西边的人,霍家冲是河东的人。两边相比,河西条件要差一些。刚上小学时,蓝焰的父母便把蓝焰送到河东读书。蓝焰住在亲戚家,每个星期,或者更长的时间,蓝焰才会回去一次。蓝焰和霍家冲就在一个班,两个学习都不错,两人都在暗里较劲,恨不得尽快超越,将另一个落得远远的。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再到河东市里的大学,两人都在互相争先。这样的长时间在一个班,这样的长时间里,两人的学习都不相上下,两人肯定就有故事。这不,两人从对立、猜疑、嫉妒,再到关注、好感、暗恋,最后居然就好上了。可当两个堕入爱河后不久,他们就毕业了。两人各分东西,蓝焰回河西中学教书,霍家冲在河东的乡政府办公室。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霍家冲要她到河东,工作上的事,他会找人帮助。蓝焰则要他到河西工作,因为她们家只有两姐妹,父母希望霍家冲入赘。两人谁也没有说服谁,一个坐在河东的岸边,流泪,往河里扔石头。一个坐在河西的岸边痛哭,不肯回家。那几天,龙叔吓得腿都软了。他生怕年轻人不醒事,一步跳到河里就麻烦了。此前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他一会儿溜到河东,把霍家冲叫到河滩,一起拣河浪冲来的好看的石头,告诉他人生要美好就得在惊涛骇浪中历练,还要不怕被抛弃;一会儿又溜到河西,拉着蓝焰一起爬山,他们站在高高的山顶,龙叔手指苍茫的群山,告诉她说脚下的山虽然高,但太平凡了,人生还有比这高的山峰,人生的风景比这更美,而爱也是。事实上,这样的道理他俩都懂,只不过龙叔在这个节点上,制止了他们往死的方向去想。他们不死了,而是往活的方向努力。他们在各自的工作单位拼了命,都在不断地进步,得到了认可。霍家冲当了副乡长,乡长,提拔为县里的副处级干部。而蓝焰也通过考公务员岗位,从学校走到乡妇联,再下到金沙江边,当了副乡长、乡长,县政协副主席的岗位也早给她预留。他们互相很少联系,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他们各自成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的爱,也有自己的痛。他们因为修这金沙江上的桥而在公共场合见过几次面,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针锋相对,矛盾之后再形成统一。工作告一段落,大家就各走各的,互不影响,少有牵挂。都老江湖啦!每次见面,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尴尬,两人配合得很默契,仿佛之前就背过台词似的。“听说你也不太顺利,上了副处级,工作相反步履维艰,没有了此前的风生水起。”几个简单的炒菜上来,蓝焰给他舀了一勺炒肉,不泌油,她知道他喜欢这种油漉漉的感觉。霍家冲饿狠了,将又香又辣的油汁往饭里搅拌了两下,就往嘴里塞。一碗饭咽下了,喝口汤,胃没有先前的抓心了。他自我解嘲:“工作都顺风顺水,就没有意思了。我记得小时候,有天夜里,梦到有人扯着我的腿不放,疼醒了,好害怕。第二天告诉我爹,他不说话,拿来一根皮尺,往我身体上下一量,拤出一截说,你长高了。后来,每有疼痛的时候,我就这样理解。甚至常常希望疼。”霍家冲的语言常常出彩,这是当年蓝焰看重他的原因之一。语言出彩,并不只是嘴唇薄,关键得脑子里得有货。怎么不疼呢!一个女孩子,要在这样偏僻、荒凉、贫穷的地方,与村民们一起耕作,一起解决问题,真的不容易。好多从县里、从州里下派来的干部,呆上一年半载,都走了。只有蓝焰,一来就快十年。蓝焰的丈夫在州里工作,孩子生下来就是丈夫照管,从幼儿园读到小学,其中的辛苦自不必说。蓝焰要从乡里到州里,越野车也得跑三个小时。遇上下雨下雪、泥石流、山体滑坡,就更麻烦。近两年,脱贫攻坚任务更具体,脱贫时间按倒计时来算,她就更离不开了,一两月难得回家一次,回一次很快就要离开。虽算不上什么生离死别,但她这种与家人的生活方式,的确不是太正常。孩子和她陌生了,她在与不在,孩子都不在意了。丈夫也对她意见很大,最近,二胎政策放开,丈夫希望她能再生一个,问题又出来了。蓝焰一口拒绝。沟通失败,丈夫对她更加冷漠了。她一月两月不回去,也不会给她打个电话,不发一个微信。更麻烦的是,前几天,有闺蜜吱吱唔唔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要她注意这注意那。她听了半天,明白了,丈夫有了外遇。她的心里像是有人突然死死捏了一把,好一阵没有喘过气来。她脸色苍白,虚汗直流,目光呆滞。当时她正坐在一个农户家的火塘边,一边询问一边填扶贫的调查表。她的样子,把此前很反感她的那家人吓坏了。女人要扶她躺下休息,男人却烧起松柏、香烛,打起羊角卦,围着在她身边,又是跳又是唱,善良的一家是要给她驱鬼呢!她摆摆手说,我是乡里的干部,不能信这些呢!她内心清楚,真正的鬼在哪里,真正的鬼是啥。但那家人根本就不听她的,说今天不将鬼咒走,他们家就对不起乡长。甚至说如果他本人法力不够,他们就要去凉山深处请祭司来。真正的鬼是穷鬼。蓝焰说,穷鬼不是单一的一个鬼,一种鬼,他们是一个群体,他们身边还有懒鬼、病鬼、饿鬼、嫉妒鬼、霸道鬼等,它们以穷鬼为核心,围在穷鬼身边,给它添油加醋,出谋划策,助纣为虐,什么方法坏就用什么方法,什么事情脏就干什么事情,什么手段绝他们就用什么手段。如果我们制服不了它们,它们就会占领整片大山、整条河流、整个山寨、整个屋子,甚至我们的内心。那样, 我们就吃不上饭、穿不上衣、住不上房、读不上书。那样,我们就只能等死——不,死都死不了,我们只能承受它们的羞辱,永生永世。一家人听到这话,一下子呆住了。他们为什么贫?是因为男人整天喝酒,不种地,不养羊,也不外出打工,醉了就打女人,或者一两天不会醒来。这样不穷才怪。蓝焰突然发觉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口才,从未有过这样的说服力,从未有过这样的思想,她几句话就抓住了事情的要害,自己瞬间变被动为主动。看来,悲伤的情绪居然会有着让人想象不到的创造力。回乡政府的路上,蓝焰的心又开始疼。当年和霍家冲分手后,蓝焰发誓不再找男人。那种誓言可以理解,青春期嘛,说啥都行,过激往往是年轻人的毛病。那个交通局当工程师的男人,一直就盯着她不放。每天都在她上班之前,去她住处的楼下,等她出门来,陪她到单位,自己才去上班。每到下班时,提前就在单位门口等着,陪她回家,或者她赴宴的地方,然后独自回家。蓝焰从住处到单位,不算远,但要经过一条偏僻的小巷。好几次,要不是他在场,可能还真会出事。那巷子里有几家酒吧,见女人就胡乱出招的小混混,还不少呢!蓝焰的以身相许,是两年后的事了。当她得到霍家冲结婚的消息后,信念终于动摇。而他们结婚,是因为蓝焰当了副乡长,分管交通。工程师帮了她很多忙,项目的争取,图纸的设计、经费协调,工程师都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有这样的男人,还会有什么不可靠的?于公于私,都是大好的事情。蓝焰在心里惦量了一下,眼下这个男人,恐怕比那个霍家冲实在多了,霍家冲太聪明、太固执,密不透风,太像一个官员了。即使和他结了婚,不见得就会有多幸福。林里的果子,最好吃的,并不是在季节的最开始。这样一想,她像是吃了个定心丸,放放心心把自己嫁了出去。结了婚后,他们很幸福,他们如期生了个大胖小子。蓝焰在乡下工作,带儿子就是丈夫的事情了。日久天长,儿子和丈夫更亲,好像见她不见她,都无所谓了。“喜欢你的大屁股。”工程师直言不讳,说得很精准。看来,工程师目测不只一次两次。工程师精于计算。蓝焰突然感觉到,丈夫每每跟在她的背后,好像都是在计算着她身体各个部分的面积、体积和重量,计算着他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蓝焰脸瞬间绯红,她按住丈夫就是一场好打,直到丈夫再三告饶。蓝焰出生在乡下,小时候没少放羊、砍柴、追野兔,腰腿结实一些倒是真的,胸部丰满一些也是真的。丈夫待她发泄得差不多了,才说:“我们老家有句话说,屁股大的女人,能生娃。”“只能生一个就生一个,可以生两个就生两个。”工程师说的也没有错。本以为就这样下去,国家突然来了政策,可以生二胎了。这消息对于男人来说,是好事。可对于大多数女性来说,相当于灾难。当工程师从州里坐车,风尘仆仆到乡政府,和她商量生二胎的事时,蓝焰一脸茫然。她天天和老百姓宣读这些政策,可她就从没有考虑过居然和自己有关。现在工程师一说,她一口就否定了。的确,她在乡下工作,在任务这么重的节骨眼上,如果花两年时间去生一个孩子,她的工作怎么能接上?怎么能干好?她说了很多道理,希望工程师能够理解。工程师一言不发,工程师是认真的,他是三代单传,一直梦想着在他这一代,会多有些香火。现在机会来了,他肯定不会放弃。“你再生一个,也是在落实国家政策,也是在为国家作贡献呀!”工程师说。蓝焰并不想执行这一政策,也不想作这方面的贡献。想不到的是,工程师在她身上失望之后,却在别人身上点起了希望之火。蓝焰捂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晚上,泪水流干,她算是理解工程师了。如果自己是一个男人,恐怕也会这样做。现在面对霍家冲,蓝焰觉得自己又疼了,疼得无药可治,疼得无法控制。家里情况如此,而乡里更是纷繁复杂。要脱贫,就得抓种植,抓教育、抓产业、抓交通、抓就业,还得抓班子,抓队伍,抓规矩,抓思想建设……一个女人,把绣花的功夫都使出来了,一针一线,一行一列,她最指望的,是再过两年,当辖区内的一家一户都脱贫,她就可以回城了,就可以与儿子相守在一起。这些话,蓝焰不能和眼前这个男人说。这个叫做霍家冲的男人,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知己了。有些话,多一句都是累。即使掏了心,不见得能解决问题,相反授人以柄,让人笑话。但工作上的话要说,特别是金沙江边这半拉子工程,一定要往好里说,一定要往成里说。说它好,说它成了,它就会真的好了,会真的成了。这是她在一线工作多年的体会。于是他们就开始说这修了一半桥的事。他们一直说,说到半夜三更,说到草尖上的露水上来。但有些话只能点到即止,两个掌握着基层政权的人,有时像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有时却又像是推太极的高手,你进我退,你来我往,绵里藏针,不肯善罢干休。说到最后,霍家冲突然问:“按照河西的风俗,如果收到来路不明的东西,估计是很多钱,或者珠宝玛瑙,怎么办?” “是死要找我了。” 霍家冲说近一段时间来,以各种方式给他送东西的太多了。那不是啥好东西,那是炸药。蓝焰让他快退,激流勇退,找一个人大、政协副职那样的岗位,再不,调研员也行。蓝焰说:“你也不年轻了,要从政,得再早一些。再有,尽管你很了不起,但我觉得你定力还不够,要再上重要的位置,恐怕难。”霍家冲突然后悔,在蓝焰面前,自己露的太多了。口一滑,什么都说出来了。说了这些,却又一点用也没有。小崔一直往屋内伸脑袋。他先是搞不懂,一个上访户,乡长居然对他那么好。后来才发觉他们俩是熟人。再后来,他听到两人在说些婚姻上的事,才发觉他们之前是有故事的。他有些尴尬,觉得这个男人太狡猾,觉得自己不能再在他们中间打夹岔,暗地里跺了一下脚,正要回去睡觉,蓝焰让他去食堂,配合厨师再弄些吃的。“烧烤吧!大竹签子串肉,苞谷烤酒。酒用角落最里的那一坛。”蓝焰笑:“我请客,不用乡里一分钱。这是规矩,放心。”很快,小崔弄好了,将火炉搬到廊檐下。小崔只好陪着,三个人,一边烤菜,一边举杯,硬是坐到太阳东出。霍家冲回到家,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屋里静悄悄的,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一个人也没有,敢情妻子领着孩子,去岳母家了吧。洗了一把脸,煨了一杯开水喝下,往沙发上一靠,他觉得舒服了些。磕睡像个黑布口袋,一下将他的头套住。梦里也不舒服,原因是金沙江的水太响了,像一个又一个的闷雷在屋外炸响。老辈人说,干了坏事,会被天打五雷轰。村子里谁家的孩子不听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常常会被大人拖到金沙江边,让他听响得怕人的声音:“炸雷的声音比这大,你要是干了坏事,天地不容!”这种教育的方式毒辣得很,但很奏效,所以村子里多是善良之辈,违法犯罪的不多。睡够了,醒了。霍家冲满意地打了个呵欠,摸过手机打开。一时变得好热闹,微信的声音,短信的声音,qq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波涛滚滚金沙江。霍家冲感觉又上班了,门被推开的声音、电话铃的声音、电脑键盘打字的声音……一直持续的,是电话的声音。他不想接,后悔开机。犹豫了一下,又怕有灾情和意外。再次呵欠,他接通电话。“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女人,不就是一宿没有回家吗?就惊慌成这个样子。刚挂掉,手机又响。靳东书记说:“你终于接电话啦!”“看来你没少打我电话。”霍家冲笑:“是有什么重要指示吗?”“你让大伙急坏了!”靳东书记说:“高国书记作了指示,你再不出现,我们的搜救小组都要出发了!”霍家冲吓了一跳,这祸惹大了:“那我得快给高国书记报告,我没有失踪,是回了老家一趟。”“箱子?什么箱子?”霍家冲想了一会,才记起那天他上缴的东西。纪委书记和他虽然同一级别,但他有监督同级党委的权利,所以霍家冲对他,还得礼让三分:“好,您安排了,我很快就来。”霍家冲换了件衣服,出门打车。半小时后,他赶到了县纪委。进了靳东书记办公室,靳东书记示意他坐下。屋子正中,就是那一个大大的纸箱。靳东书记说:“我们先用仪器检测过,里面没有炸药和毒品,可以打开了。”工作人员过来,用裁纸刀对捆绑住的包装带和层层泡沫小心切割。是人民币?还是美元?是珠宝?还是文物?霍家冲不得而知,他心吊得老高,心怯,说不准,这东西比炸药和毒品厉害,将他霍家冲推到不可预知的高度。纸箱打开,一切都出乎意料,一大堆发黄的冥钱,中间包了几块破砖头。按照金沙江边的风俗,这是给亡人的买路钱,新亡人到了另一个世界,要通过很多关卡,必须用钱打通关节,大神小鬼才会开门让路。路边有土地神,河里有溺死鬼,树上有树神,草丛里有草鬼,不打发点,他们会死磨烂缠,不给通过,甚至会闹出些意外来。而死去多年的人,他们成了鬼,他们的吃喝拉撒,也需要人间的照顾,冥钱是最直接最有力的帮助。靳东书记一脸铁青,嘴唇都有些发抖:“居然这样……你也别放心上,这不是给你的冥纸,这是腐败份子给他们自己的冥纸!过不了几天,一个个都会落进我的瓮子。只是,昨天到今天,你不给组织报告,突然失踪。这一段空档,你去哪里了?是害怕了躲起来?还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呃……”霍家冲不知说什么好。关掉手机,渡过金沙江,是他的恶作剧。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产生了这样的麻烦,这是他所没有意料到的。而某些人为达到某种目的,在他身上实施的种种恶作剧,更是他所意料不到的。靳东书记早年在过部队,转业后一直在纪检部门工作。办事截铁斩钉,说一不二,风风火火。他来红谷县当纪委书记,已经两年多了,对全县的纪检监查工作,熟悉得很。每个科级以上的干部,他都了如指掌,他们的前世今生,他们的爱好、性格,他们的财产,他们的成长方式,他都熟悉得很。每次高国书记要提拔干部,都要将他和组织部长同时叫来,听他们的意见。所以经他们提拔的干部,很少有带病的,很少有拉稀摆带干不成事的。对于霍家冲,靳东书记是熟悉的,是知道的。这样一个干部,放在哪都是优秀的,他都会把工作干好。但优秀并不等于没有毛病。毛病这东西,有时是股冷气,会让庄稼停止生长,会让人打抖打颤;有时又是只蚊子,嗡嗡嗡飞来飞去,找准机会,叮得人难受,让人不安,却又难以将其捉住;有时像某处渗出的水,多数时候不碍事,而一旦发作,会令大坝崩溃。靳东书记最关注毛病,他治愈过不少有毛病的人,也看到不少有毛病的人,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地走进大牢。霍家冲身体健康,但毛病不少。靳东书记十分看重他,将心比己,希望他成长得更好些:“工作中会有很多问题,也有很多不适应工作的人。人身体里这种东西,你怕他,他就不怕你,会来欺负你。你一身正气,不怕他,他会怕你。”霍家冲点点头,笑了一下。该做啥就做啥吧,风来了,别只去躲雨;下雪了,别只顾防寒。第二天,县政府网站发布了头条新闻,人们再次张大嘴巴。他们有限的脑袋里,无法将这些复杂的事情整理清楚。霍家冲还在,还在参会,还在发言,还在安排工作,还在下乡调研。视频和照片上的霍家冲和往常没有啥不同的。发言的内容是,连心桥将在下月续建,并设置了倒计时,立下军令状,说明年春天,将建完通车。有人摇摇头,暗自嘀咕:唉,这个很能折腾,也时时被折腾的人,晓不得他又会干出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来。同时也有人为自己的一惊一乍而暗自好笑,愿人好,才是真的好。啥事都往坏处想,箱子里恐怕不仅有炸弹,还有更多。
来源丨@昭通日报 微信(id:ztrbwx)
编辑丨尹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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