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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葛维屏

希区柯克到晚年，声称他导演的两部电影是他的最爱，一部是《后窗》，一部就是这部拍摄于1943年的《辣手摧花》。

《辣手摧花》中文译名，又译作《疑影》《心声疑影》。为什么希区柯克要将这部并没有什么宏大场面的电影，列入他最喜欢的电影呢？

实际上，从这部电影被希区柯克念念不忘可以看出他的拍片规律，在希区柯克的电影中，他最乐意于表现的是一个悬疑之下人的内心冲突，悬疑不过是他刻画人物的一个平台与引擎。

就《辣手摧花》而言，整个电影并没有过多的悬疑，它展现的是一个真相对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的真实的摧残，以及刺激而生的成长动能。电影相当的平铺直叙，然后就在这种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中，希区柯克却以极大的从容，表现了一个对世界缺乏感知与认识的女孩，如何一步步地认清了世界的真相，触摸到了亲情背后的严酷事实，捕捉到了人生最为重要的处置方式，最后，她的思想观念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意味着女孩告别了幼稚，走向了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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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对于人心的足够通透的描摹的努力，几乎贯穿在希区柯克的所有电影之中。只是在部分电影中，如那些国际性题材，希区柯克因为功力匮乏，掌控不住，左支右绌，反而分散了希区柯克对人心刻画的注意力，而这样的影片恰恰在他的电影系列中属于烂片维度。

《辣手摧花》里的青春气息，也许是希区柯克电影里的独一无二的一次呈现。不得不说，希区柯克电影里有它的绅士的严板的基调，但他的部分电影里，因为演员的加盟，带着非常明显的性感因素，但在《辣手摧花》里，整个电影都表现了一个未谙世事女孩面对世界的那种纯朴的气息与认知，而在她经过了一番她这样的年龄无法承受之重的考验之后，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理性与感性的飞跃，而找到了对世界的最衡定如常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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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辣手摧花》便成了一部女孩的成长必读范本，浓缩了希区柯克贯注在电影里的温情与期许，正是这个原因，电影里弥漫着那一份融化黑暗的温暖，才让希区柯克心系于怀，自恋不忘。

一、《辣手摧花》中的疑云判断：找到遮掩的目标，就找到了凶手。

《辣手摧花》中的所有戏份，都放在一个家庭中的查理舅舅与查莉外甥女身上，他们被血缘的纽带连结，电影也赋予了他们的之前带着一种神秘的第六感作用下的某种心灵感应。

比如，当影片中的查莉希望舅舅来打破家里的沉闷郁结、准备向舅舅发出邀请的时候，恰好舅舅欲来拜访的消息适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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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片里，查莉总是不由自主地哼唱起一个熟悉的旋律，很长时间，她都搞不清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当一次在饭桌上，她偶然地想起了这首曲子的名字，说出了这首曲子的第一个单词，同在饭桌上的查理舅舅大惊失色，因为她说出的这个曲子名叫《风流寡妇圆舞曲》，而寡妇这一个核心关键词，正是查理舅舅身上背负命案的主要受害者。

查莉是怎么无师自通地想到《风流寡妇圆舞曲》这个旋律，并且一下子击中了查理舅舅的命门的呢？

这只能说是查莉身为女性的第六感体验吧。

查理舅舅这一个杀人原型，来自于新闻报道的记载，那就是这类杀手，专门接近那些手握遗产的富孀们，让这些女人上套，之后再勒死她，劫取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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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舅舅在电影里交待他已经成功地害死了这样的三个富孀，他的相貌堂堂的外表与风度翩翩的气质，很容易使他担负起贵妇杀手的角色，在影片里，一个偶一遇到的寡妇，很快被他吸引，如果不是外甥女识破了他的真相，他可能要进行第四次作案了。

查理舅舅杀害这些富孀有一套成立的理由， 在餐桌上，他称这些“年华老去、肥胖、贪婪的女人不配为人”，杀死她们大有替天行道的意思在内。

闻听这一近乎是法西斯性质理由的外甥女大吃一惊，也只有她跳了出来，指责舅舅：“可她们也是人啊。”

查莉的这一声发自人性的呼唤，或许也正是希区柯克在现实中怯懦的心胸里也感同身受的一句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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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区柯克有他的黑暗面，比如对有的女演员他心怀不轨，但是又迫于外界的干扰而无法实现欲望，所以希区柯克有他的虚伪的一面，但是，他的内心里的那份对阳光与正义的斟酌却丝毫没有偏向的时候，至少在他的电影中，他从没有在善与恶的拿捏上有过什么偏失。他知道什么是社会的正能量，知道人类的情感必须坚守着什么样的贞操。

查莉与她的舅舅有着某种玄之又玄的心灵感应的加盟，一度时期，查莉沾沾自喜于自己对舅舅内心秘密的遥感秘境之中，但实际上，她并没有从这一份建基于她自认为第六感的顿悟中获得对舅舅真相的了解，她完全是通过一个最简单的判断，得出舅舅是警方追查凶手的证据。

“欲盖弥彰”，可谓是查莉发现舅舅秘密的一个核心原因。舅舅发现了报纸上警方通缉寡妇杀手的报道，他为了掩饰这个消息被家里人看到，故意逗孩子们搭建纸房子，撕下了那个有关他自己的报道，而这一点，却被敏感的查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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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一个简单的判断是，如果能找到这个被撕掉的报纸，就可以知道舅舅忌讳什么，而这一个忌讳里，正隐藏着事实的真相。

为此，查莉来到了图书馆，找到了那一份被舅舅破坏了的报纸，果然在那一份报纸上，明确地显影着对寡妇杀手的新闻报道。而舅舅对此的曲意遮蔽，不打自招地交待了他与此事有关。

虽然当查莉向舅舅对质的时候，舅舅百般搪塞，但是查莉已经掌握了真相，之后，她在舅舅给她的戒指上的姓名里，进一步确认了舅舅的杀人案底，再加上查理凶相毕露，直接开始暗害自己的外甥女，这样，查莉不得不被动地揭示出家族里的一个杀手的存在。

整个电影里的真相揭开，可以说正是源自于查莉运用了一个非常简单的侦破的原理，而这个原理，也是电影里的“眼”。试想一下，如果电影里的查理舅舅没有做贼心虚地撕掉报纸，他可能反而安然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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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所犯的错误，是他的过度“掩藏”问题。他对自己的秘密的隐藏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动机，但是如果这种掩藏出现“过度”的话，那么就会违反常理，而破案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按照常理来忖度人的思维逻辑进程。一个犯案的人，如果有了非常的举动，超越了常规，那么，越是掩饰，越暴露出他的问题。

所以，犯事的人会显出过度的防御，而在这一种多一点的异常中，却往往暴露出他的动机。

《辣手摧花》里正是围绕着一个核心关键点展开了它的故事建构与真相披揭，或许在这一简单的破解真相的模本中能够对我们的情节构思有所启迪。

二、《辣手摧花》中的成长启迪：渴望超越平凡，但很可能遭遇险恶。

《辣手摧花》中就是通过那么一个简单的对真相的揭开模板，而完成了整个电影情节的支撑，接下来，希区柯克就在这一个并不复杂的框架下，展开了对少女的心灵觉醒与反转的一次从容不迫的刻画叙写。

《辣手摧花》里的查莉的确拥有一个少女的典型的心理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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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片里，她生活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中，父亲在银行工作，有一份足够的薪酬保持家里的开支，母亲在家里是一个家庭主妇，照料着一家老小，应该说这种平凡的生活中，是大部分人生命中的常态，至少这样的生活，是人们期待的理想化的情态。

但是，查莉却在这样的生活中，感到无以名状的烦忧。这就是一种青春综合症。青春的时代，总觉得想去冲破一些什么四平八稳的稳定态，渴望平常无奇的生活里吹入一点新鲜，那些熟视无睹的现实生活会寂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青年人是渴望改变的，影片里对少女情态捕捉得不可谓不精准。

那么这种改变从何而来？家里的一个传说中的陌生人舅舅便成了查莉渴望改变现实的救命王牌。

而此时的舅舅因为受到警察的追踪，也希望暂时找一块地方休养生息，自己的姐姐家，自然成了他的最佳理想之处。

查莉对舅舅的到来是感到欢欣鼓舞的，因为这里面自然有那么一点她自认为的心灵感应的因素在内，而更多的原因，还在于舅舅一表人才，与舅舅走在街头，女孩的虚荣心能够得到极大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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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查莉最终发现，恰恰是这个她崇拜仰首观看的舅舅，正是那个“辣手摧花”的真凶。

这一发现，对她的亟欲摆脱现实平凡生活的内心冲动，是一次极其残酷的狙击，她也因此改变了她之前对生活的定性。在这一过程中，一个女孩实现了自我的成长，而电影也完成了它对女孩成长史的完整阐述。

《辣手摧花》里没有复杂的推理过程，但把更多的空间，放置在一个女孩的内心变更上。当她明白了事实真相，并没有去戳穿真相，而是在不为人们所知的隐性的渠道，去实现了自己的思想转换，甚至她把舅舅欲加害自己的阴谋，也没有告知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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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的她，已经背负起了对家庭的一份责任，开始的时候，她是对家庭抱着一种极大的抵触情绪的，希望家庭里的沉闷气息能够一扫而空，打破家庭里的平衡。她像一个逆反的青春期的女孩一样，渴望对家庭来一次雷霆般的震颤，但是在经过一番突袭的意外之后，她重新认知了家庭，从家庭里寻找到心灵的慰藉，一个女孩走过了青春期最艰难的路途，而认识了平凡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命的锚地。

这也是希区柯克在《辣手摧花》里所感悟到人生真谛，他表现出的这份家庭里的温暖，未尝不是他对这部电影里的主题耿耿难忘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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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辣手摧花》中的家庭氛围：本想逃脱的环境，却是救命的港湾。

《辣手摧花》里以极大的篇幅，表现查莉的家庭各色人等，其实并非是闲来之笔，其实这部电影之所以给希区柯克以温馨的感觉，正是因为在这个家庭里，集束了许多他自己的关于家庭的体验。

电影里的很多细节都来自于希区柯克的记忆。在影片里的这个家庭里，我们看到，电影还以看似与主题无关的胶片，去展现一家人的生活状况。尤其是查莉的两个“小大人式”的妹妹与弟弟，在电影里花费了许多的刻画笔墨，其中妹妹的形象尤其富有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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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表现这对弟妹在饭桌讨论的时候，偏偏是他们议论起国家时事政治，而他们的父亲，却偏偏对杀人感兴趣，这一段对话很有意思。当查理提到准备存钱的时候，查莉的弟弟首先表达了对政府的不信任：“他不会存多久的，政府会拿走他的钱，政府只会……”

妹妹立刻唱起了反调：“不要说这些反政府的话。”

而饭桌上的成人，没有一个愿意提及这些话题。

而作为查莉的父亲，一家之长，在影片里是一个有着自己的奇怪爱好的呆板男士。他与他的邻居，号称文学评论家的朋友，碰到一起，就是讨论如何进行谋杀，甚至在饭桌上也是公然不讳地交流杀人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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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莉对父亲显然是不满的，当父亲与文学评论家又讨论起谋杀细节的时候，她愤怒地在饭桌上大发狂飙，斥责父亲与他的密友：“你们怎么了？非得整天说着杀人吗？”

母亲为父亲辩护道：“这是你父亲的娱乐方式。”

查莉反驳道：“就不能用其它方式吗？除了毒药，就不能安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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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具有反讽意味的是，父亲与密友研究杀人线索，但对身边的杀人苗头却毫无察觉，听任一个在逃杀手在家里为所欲为，把杀人黑手，伸向他的女儿，他也无动于衷。

这也是查莉对家庭失望的原因，因为父亲有着古怪的兴趣，陷入一种理论的套路中难以自拔，而对现实中的阴风飒飒俨然没有一点感知，她不得不应对着这个家庭里麻木不仁带来的阴影威胁以及为了维护家庭而不得不采取的虚与尾蛇的遮掩态度，就这样，她不得不单枪匹马地与查理舅舅玩着猫抓鼠的游戏。出于投鼠忌器的原因，她只希望舅舅能够尽早离开自己的家庭，但是她显然已经触犯了舅舅的底线，她的善良的两不相犯的愿望，并没有得到舅舅的回报，最终在舅舅离开的时候，竟然向自己的外甥女伸出了魔爪。

而在这过程中，恰恰是无所察觉的家庭给了女孩一个关键性的救赎。在影片里之前一直以打酱油方式存在的邻居文学评论家，在偶然经过查莉被舅舅引诱到充满汽车废气的车库边，正处于命悬一线之际，意外地发现了报警，救出了女孩。这样，影片里之前在女孩眼中一直是事不关己的家庭网络，还是在她遇到凶险时，向她伸出了带有偶然性质的援助之手，可以看出，家庭，既给她带来了祸害，就是舅舅向她伸来的死亡之手，但是家庭的氛围，还是帮助她化解了那些她本来独木难支的杀戮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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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莉在经过家庭里的这一番厌弃与重审的洗礼之后，她重新对社会有了新的感知，她对舅舅说的外面的世界很可怕这一套理论，有了新的思索。事实是，社会并非如她舅舅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地狱，而是一个“小马过河”式的既非此也非彼的现实存在。查莉终于解脱了开始时的那种对社会简单化的理解，而这背后，也有着她对家庭的另一种重新的定位。

电影里还表现了查莉与警察在公务接触过程中，很快有了感情上的交流与建树，影片最后她向警察欲说不休地表达了对舅舅陈述的理论的怀疑，陈述了内心难以道出真相的苦闷，这也是为了让查莉有一个倾诉者而设计出来的角色，而让两个人快速地建立起情感，这不能不说是电影的败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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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影片里在最后将舅舅杀死外甥女展现在胶片中，也不是一个慎重之举。因为电影里的舅舅虽然真相败露，但他应该知道外甥女的底线，是不可能告发他的，只是希望他尽早离开。既然如此，他就没有必要将外甥女害死，电影体现出希区柯克一直坚持着的简单化的二元对立的人物设计原则，未能柔性地表现人物更为丰富的内涵。

如果在影片结束时，舅舅查理与外甥女查莉仍然在父母面前表现出一副如同开始见面时那样的如沐春风的相互关系的话，可能更能给电影增添几分深刻的内涵与回味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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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区柯克显然是为了它电影里必须坚守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原则，而必须除掉查理，而这时候查理欲加害查莉，便给了影片结尾一个正义得到伸张的圆满以充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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